新兴的综合医院精神科与传统的精神病专科医院，是对手，还是伙伴?两者应如何在合作或竞争中凸显自身优势?未来的精神疾病诊疗服务将呈现何种格局?在加强精神卫生服务能力和综合医院设立精神科的政策导向下，综合医院精神科(心理科)的加速发展已成定局。原来由精神病专科医院主导精神疾病治疗的格局将逐步瓦解。

辩题一：综合医院精神科与精神病专科医院之间的关系，是竞争，还是合作?

魏镜：综合医院精神科和精神病专科医院之间的竞争一定是存在的，不能漠视。我认为，在一定程度上，应该鼓励两者竞争。

北京协和医院心理医学科主任 魏镜

精神卫生服务有非常突出的三个特性——潜在性、隐匿性以及屏蔽性。以前去综合医院就诊的患者能获得精神科医生服务的很少，他们是精神卫生服务的真空区：一方面，患者不愿意显露自己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另一方面，医院其他科室的医生也不愿意揭露和承认患者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因为这样会显得自己无能，“拿”不住患者。

这种来自患者和其他科室医生的主动屏蔽，让综合医院精神科和精神病专科医院无形中失去很多病源。竞争可以促使综合医院精神科医生主动挖掘患者需求，特别是挖掘以前处于精神卫生服务真空区的患者需求。

王高华：在现阶段，国内精神卫生医疗机构还满足不了老百姓对精神医学服务的需求，因此不存在两者谁吃掉谁的问题。事实上也是，大家已经或正在共同发展。可以预见，在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专科精神病医院和综合医院精神科两者的发展速度都将加快。

湖北省人民医院副院长、神经精神研究所所长 王高华

张宁：综合医院精神科与精神病专科医院不同的服务特点，决定了他们之间有互补和合作的基础。

南京医科大学脑科医院主任医师、教授 张宁

要讨论二者之间的关系，首先要了解他们的现状。

在综合医院精神科没有充分发展之前，大部分精神疾病患者都是到专科医院就诊。如今，在卫生部的推动下，综合医院精神科迅速成长。虽然两者都具备诊疗精神疾病的资质和条件，但他们之间在住院时间、患者构成等方面，还是有着各自鲜明的特点和区别。

就住院时间而言，在综合医院就诊的患者住院时间周期都比较短，平均在16～19天之间，而专科医院的周期则大致在50～70天之间。两者的患者构成也不尽一致。综合医院精神科患者以焦虑和抑郁等疾病为主，而精神病专科医院则以精神分裂症和慢性病为主。

现正值4月，很多人都喜欢喝茶，综合医院精神科就好比喝的是新鲜的明前茶，而我们却在喝去年的明前茶。也就是说，很多患者都是从综合医院手里过了一遍，才到我们精神专科医院的。这不是因为我们精神专科医院医生无能，而是因为社会偏见造成的，不到非强迫治疗不可的程度，精神类疾病患者是不会到精神病专科医院的。

其实，今天之所以要讨论这个话题，是因为大部分专科医院感觉到了生存的危机。由于大多数专科医院都不是大学教学医院，也不是特别著名的教学基地，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弱项。

综合医院综合实力比较强，他们治疗精神疾病的速度在提高，住院时间在减少，整个诊疗周期在缩短。而对于像湖北省人民医院这样的综合医院，一方面它是非常著名的教学基地，他们留的学生起点比较高，相对于专科医院，综合医院的发展后劲更足。

但任何疾病的治疗都有一个周期，没有这个周期，病情的缓解是不够充分和稳固的。当精神疾病患者出院后再次出现问题时，他们就可能会流入专科医院门诊。

因此我认为，综合医院精神科和精神病专科医院总体上是伙伴关系，是在各司其职，在不同的阶段为患者提供服务。但不管怎样，我们精神专科医院喝的是陈茶，多少还是有些委屈。

贾福军：综合医院精神科和精神专科医院之间的关系，纵向来说，现在二者是以合作为主，将来则是以竞争为主。横向而言，二者之间的关系是伙伴还是对手，要从三个层面来观察：首先是经济问题，国家投入或可预期未来受益不理想的情况下，经济是主要问题，二者之间就是竞争的局面。其次，从服务角度来看，大家各有优势，现在合作多一些，将来竞争会多一些。在政府购买服务时，谁有能力做政府规定的项目，政府就会把钱给谁，二者之间就会有竞争。最后，从学术角度来考量，二者之间则是合作中有竞争，竞争中有合作。

广东省精神卫生研究所所长 贾福军

辩题二：综合医院精神科与精神专科医院各自能够发挥的优势是什么?

王高华：如果对整个精神医学体系进行分解，同样可分为预防医学、临床医学及康复医学等三个方面。

根据我们的统计，在湖北省，精神类疾病患者第一次就诊的地点绝大多数是在综合医院的精神科或神经科。2008年，北京药品市场上的抗抑郁药物，70%都是由综合医院神经科医生开出来的，这也说明综合医院精神患者首诊在神经内科，还有一部分是综合医院精神科。从这个角度来说，市场竞争对专科医院还是有点不公平。

但可以肯定，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由于人力、物力和财力等方面的限制，在精神疾病的预防和康复方面，主力肯定还是精神病专科医院，因为综合医院精神科不会无限制发展地承担更多的业务。

我在湖北省人民医院分管业务工作，医院哪些科室计划开设多少张床位由我负责上报。精神科一张床位的效益只有外科的1/5、心内科的1/4、消化科的1/2。在这样的经济背景下，尽管现在很多综合医院开办精神科的热情很高，但他们的规模往往要受到限制。全国综合医院精神科总床位的规模，在未来5年、10年，甚至是20年都不会增长太快，还将会以专科医院为主。

当然，综合医院开办精神科还是有利可图的，最直接的就是开办一个精神科，国家会补助医院800万元，这是一笔不小的金额。

张宁：面对强大的综合医院精神科的压力，专科医院如何发展，走“专病化”治疗的道路，可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实际上，国内各个专科医院的精神科都在分化，都在走专科专病的道路。

当我们专科医院强大时，我会说我们是伙伴;在我们自己弱小的时候，我就会指责对方抢了我们的患者，把其视为对手。要想成为真正的伙伴，最重要的是发展自己，做研究，做培训，提高我们自己的档次和水平。

作为传统的精神科医生，我们专科医院诊疗的绝大多数患者都是精神分裂症、双向情感障碍等。一系列的强迫症、焦虑症、恐惧症及睡眠障碍等患者，都散落在综合医院其他各个科室。最近这一情况在发生变化，那是因为综合医院精神科在发挥作用。

从这个层面上讲，综合医院精神科极大地拓展了精神卫生服务领域和范畴，或者说让百姓认识到这些问题需要处理，增加了老百姓精神类疾病的防患意识，促进了整个精神卫生学科的发展。对于他们所作的这种贡献，我们精神病专科医院的同行应该表示感谢。

魏镜：我认为尤其应该鼓励综合医院发展精神医学的亚专科，如急诊精神医学、老年精神医学、临床心理及联络和会诊精神医学等，否则精神医学亚专科的发展又从何谈起?

扩大和提高精神卫生服务的层次和范围，既是老百姓对精神健康服务的需要，也是综合医院精神科和精神病专科医院共同发展的需要。

贾福军：综合医院精神科的职能是什么，专科医院的职能又是什么?卫生部疾控局在这方面已经有一个规划：由于综合医院精神科没有康复的功能，因此精神类疾病患者的急性期和治疗期在综合医院和专科医院，康复期在专科医院。从疾控局这个规划来看，精神病专科医院和综合医院精神科更像是一种互补的关系。

真正住院的精神科患者，大多数最早住的还是综合医院其他科室，因此，如何处理精神科和内科、外科或其他科室的关系，如何回归主流，以患者为中心，来为患者服务，是所有精神科医生义不容辞的责任。

我有一个美籍华人朋友，他是做精神卫生治疗工作的。医院所有患者的治疗，他都要参与，他又独立于其他科室。在美国，这叫整合医学，是由一个团队来为患者服务。

辩题三：当前精神疾病医疗服务存在哪些问题，综合医院精神科和精神病专科医院共同的努力方向是什么?

王高华：前一段时间，湖北省人民医院接受卫生部“优质护理服务示范工程”检查。我们精神病系统优质护理服务已经做了很多年了，但没有收费。不管是精神科，还是精神专科医院，两者应该团结起来，精诚合作，去争取国家政策和社会意识的认可，将精神卫生优质护理服务费列支，以促进整个行业更好的发展。我们自身发展好了，才能更好地为患者服务;行业穷困潦倒，我们是没法提供更好服务的。

而且，综合医院精神科和精神病专科医院还有一个共同的竞争对象——神经内科，该科室很大一部分利润来自精神科的患者。包括湖北省人民医院在内的很多综合医院，情况都是这样的。

魏镜：神经科治疗精神疾病、抢患者的行为，是一种不良的竞争。因为神经科患者和精神科患者的思维方法、症状以及对其诊断的流程等都不一样。

对精神科而言，拓展思路、创新服务最重要。常常有人问我，“你有病房了吗?”我回答：“没有病房，但我有1871张床(北京协和医院共有编制床位1871张);没有病床，每天有1871名住院患者”。只要到协和医院来看病，即使他看的是其他科室疾病，其精神状况也会比正常时消极、紧张和郁闷，我们都可以对其提供精神卫生方面的服务。带着这样的思路去工作，精神卫生服务的僵局就会打开，行业的发展前景就会非常广阔。